刺客信条——英灵殿嘴炮饶舌王者，育碧的文学细节

北欧民族素来给人一种粗犷的形象，育碧在英灵殿提供了非常多相关的小游戏，比如掷骰子的“命运之戏”、需要掌握节奏的“喝酒对决”，以及考验耐心的“叠石挑战”，而提到令人印象最深的，则是儒雅随和的“斗句”，育碧在文学上用功的细节可见一斑，连在中文翻译上都花费了不少的心思。

斗句

斗句（Flyting），在古英语中的含义为“争吵”，从5世纪开始流传于北欧民间，在北欧神话文学，斗句通常是众神之间互相打嘴炮。比如在诗歌《哈巴兹湖》中，雷神托尔（Thor）从巨人国约顿海姆返回阿斯加德时，他对摆渡人哈巴德十分粗鲁，于是哈巴德挡住他的去路，用斗句去嘲讽托尔：

大意是托尔衣着过于野蛮粗糙，身着乞丐服还不穿裤子（in a beggars clothes, without pants），进而嘲讽托尔母亲过世；而哈巴德借助嘲讽托尔，再吹嘘自己的性能力、魔法和战斗能力，托尔也以斗句的风格回应他是如何击败巨人。

后世的学者认为哈德尔正是洛基幻化的，因为在洛基的诗中，他也用了和哈德尔相同的开头，去嘲讽托尔的妻子——土地与收获女神西芙与他人通奸的故事。这便是斗句最早的来源，而这项“运动”伴随着维京人一起传入了英格兰，斗句王的称号也必将属于艾沃尔！

神话传说

来到英格兰，在笔者先前系统推荐的英国文学——《贝奥武夫》（Beowulf）所描述的史诗中，斗句通常是双方战斗的前戏，或者之后干脆就成为了单独的一种战斗模式，就像诸葛孔明阵前与王司徒的“斗句”一样——我从未见过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还未开战，就已经让对方破防，这就是“斗句”的威力。

来到13世纪，已经是诺曼征服之后，斗句出现在英国文学作品《猫头鹰和夜莺》中，讲的是一位身份不明的叙述者，无意中听到的同名猫头鹰和夜莺之间的激烈辩论，夜莺说：“猫头鹰的歌声带来了不必要的忧郁，而她自己的歌声则是欢乐的，反映了世界的美丽！”猫头鹰则以斗句回应，“夜莺只在夏天唱歌，那时男人的脑海里充满了淫荡。”

虽然这部寓言的作者已经不可考，但他实际上是在使用斗句这样辛辣讽刺的批评形式去暗议时政——夜莺代表亨利二世国王，猫头鹰代表坎特伯雷大主教托马斯贝克特，最终贝克特被效忠于亨利二世的骑士砍死，这一段故事也给了日后的作家乔治RR马丁灵感，即为权游中瑟曦与大麻雀之间矛盾冲突的原型。

宫廷斗句

就像古典乐一样，从中世纪到巴洛克这期间，有一大半音乐家受雇于教会或皇室和贵族的，斗句这种文学方式同样在宫廷内有了飞速发展，但存在一个问题，在后来的斯图亚特王朝治下，公共场合说脏话会被高额罚款20先令，折合现在的300英镑，斗句当然可以被视作是脏话。

Flyting

甚至公众场合说脏话侮辱他人，还会对口嗨者加以鞭刑，但好在“斗句”这样的“文斗”除外。就像《是，大臣》中公务员体系的伯纳德与首相哈克的口舌之争一样，在宫廷中，大臣之间会有日常斗句，国王还会鼓励诗人们之间斗句，然后自己亲身到现场看大臣们的直播。

根据记录，詹姆斯四世的一次斗句直播中，苏格兰诗人威廉·邓巴大战沃尔特，邓巴首次使用了Shit这个单词，这也是该词首次用于侮辱他人的文学记载，带嘤国骂之一就是这么来的。这种趣味感觉很像打游戏时作为旁观者看到玩家开始祖安问候，更有甚者，部分皇室成员比如詹姆斯五世，还经常亲自上阵和大臣斗句……

The Flyting of Dumbar and Kennedie

娱乐活动

一直到16世纪，斗句成为了苏格兰民间非常普遍的娱乐活动，斗句双方会用挑衅的话语决斗，通常都是即兴的，内容上会有很多性相关的话语，虽然会有些下流，但却是极具诗意。颇有纪晓岚与和珅对话之间的神韵：

“是狼（侍郎）是狗？”

“尾下垂是狼，上竖（尚书）是狗。”

“常言道，狗到天边吃屎，狼到天边吃肉，既然这畜生刚才吃了肉，是狼（侍郎）是狗，不问也就知道了。”

“不过狗这东西，也没个准性，遇肉吃肉，遇屎（御史）吃屎。”

这是纪晓岚与和珅是在饭桌上针锋相对的“斗句”，而在英格兰，即兴斗句通常也是在宴会厅里举办，获胜者将会由旁观者的反应决定，这样的胜利方式也有点像后来Rapper们在“地下八英里”的对决，确实在不少文学家看来，日后的说唱Battle与斗句有很大的相似之处。

Rap Battle

而且二者在精神上也有相似性，说唱鼓吹自己的理念是“Love & Peace”，而斗句失败的人并不会有太多惩罚，在英格兰，胜者通常会在赢下斗句后喝下一大杯啤酒，然后再礼节性地邀请失败者也喝酒，以示自己的绅士风度，这样一来斗句也成为民间广泛的娱乐活动。

文学作品

久而久之，斗句也成为文学中常用的技法，在莎士比亚的戏剧中，据统计大概出现了13次斗句；但到了中世纪后，斗句便从苏格兰文学作品中几乎消失了，但对于拥有凯尔特背景的文学家来说，他们还是经常模仿斗句。比如苏格兰农民诗人罗伯特·彭斯，在他的诗《致虱子》( To a Louse）中模仿斗句。

到了二十世纪，著名的“意识流”作家，后现代文学的奠基者詹姆斯·乔伊斯，也在他的诗中模仿过吟游诗人对社会的诅咒，或许这样爱用斗句的吟游诗人形象，更像巫师三之中杰洛特的最佳损友丹德里恩，论风趣论话唠程度也有相似之处。

至此便是斗句的历史，若非刺客信条英灵殿我们也很难接触到斗句，虽然斗句仅仅是英灵殿的一个为游戏添色的挑战事件，但育碧仍然对其相当重视，无论是英文原文还是中文翻译，育碧都是诚意十足，尽量为玩家提供更好的游戏体验，哪怕只是细节，我们可以看游戏中最早接触的斗句案例。

斗句案例1——排比

当艾沃尔见到斗句老师阿尔维斯（Alvis）后，他会给艾沃尔传授斗句的技巧：

In flyting, it’s key to match cadence and rhyme!
It’s as much about sound as it is about time.

当阿尔维斯开口后，斗句就已经开始，it is …, as it is… 会成为后面非常经典并且经常被使用的句式，对应中文的修辞大致是排比（parallelism），cadence and rhyme同样也是句内的排比关系，翻译成中文可就完完全全体现出了中文之美：

斗句之要诀，讲求节奏和押韵工整；
声音与节律，两者则必须相辅相成。

接下来艾沃尔的选项有三个，根据句式和节奏可选第三个，三句话英文句子倒是比较简单，但中文翻译相当有韵味，第一句直译为“有了你的教导，我一定轻松完成挑战”，这里育碧中文团队翻译为“身出上师门，晚辈日后必当予语以魂而一鸣惊人”，用到了一鸣惊人的成语；第二句后半段翻成舌战胜群雄，第三句后半段借用下笔如有神，这几句话可以直接给中文翻译加鸡腿了。

With your teachings, I’m sure my next challenger I’ll slay.

身出上师门，晚辈日后必当予语以魂而一鸣惊人

You’re a very fine teacher, I’m sure I’ll excel.

老师教得好，舌战胜群雄

I’ll recall what you’ve taught ere I enter the fray

一闻先生语，文思如有神

此外笔者之前用繁体也打过一遍，本以为繁体和简体的翻译就是转换一下，但是育碧其实是单独找人翻的繁体，相比于简体，翻体的话更看重直译一些。单拿这三句话对比，繁体相对来说有点啰嗦，这里直接贴上简繁对比：

身出上师门，晚辈日后必当予语以魂而一鸣惊人

有了你的教導，下個對上我的挑戰者一定會被我電到飛天的

老师教得好，舌战胜群雄

你是個好老師，我相信我一定會獲胜

一闻先生语，文思如有神

在我參加鬥句前，我會回想你傳授的金玉良言

斗句案例2——尾韵

阿尔维斯继续教学，在这两句教学中实则也是在斗句，其中 cutting and keen 运用了英文中“尾韵”的修辞手法，刚好承接上面那句虽然节奏很好但缺乏韵律，wielding 与 venting 也是同理，阿尔维斯教艾沃尔如何押韵：

In flyting, you’ll need to be cutting and keen.
It’s about wielding wit more than venting your spleen.

Q：If I tell you you’re foolish and stupid, and dull…

翻译成中文即为：

斗句之中你得尖刻而热情
要发泄情绪更要开动脑筋

问：若我说你又蠢又笨又天真……

做这一题时，看中文几乎可以秒选A，但英文一时半会难以分辨，因为三句话的句式差别不大，skull和上面的dull都能够对应上尾韵，所以还得思考背后的含义，所以这里借助繁体更加直译的文本来理解英文的斗句。

Then I’ll tell you you’ve nothing inside of your skull.

我就说你又痴又呆又迟钝

Then I’ll spit in your face and I’ll bash in your skull.

那我就用你脑袋在地上滚

Then I’ll make a fine goblet from out of your skull.

那我就用你脑袋当茅坑蹲

借助繁体翻译，没有先前句式的对照暗示后，再根据原意参考，BC更像是祖安式的口嗨，敲碎头盔、做酒杯都挺离谱的，是无意义的发泄。而“說你腦袋空到可悲”更加委婉，也是与之前的“说你又蠢又笨又天真”，在含义上“取同”，考过GRE的同学应该对这里的逻辑非常熟悉。

Then I’ll tell you you’ve nothing inside of your skull.

那我就會跟你說你腦袋空到可悲

Then I’ll spit in your face and I’ll bash in your skull.

那我會吐你一臉口水，在對你腦袋狠錘

Then I’ll make a fine goblet from out of your skull.

那我要用你的頭骨做成精美酒杯

斗句案例3——层进法

末节教学，conquer the world with wit承接前文wielding wit，尾韵；Clever、quick、spirit代表着个性、能力、精神，属于一个不严格的层层递进的关系，通常在英文中称为层进法（Climax）；下面中文引用了逐风破浪、开枝散叶等成语，形成了三级递进的关系。

So go then, and conquer the world with your wit!
Go be clever, be quick, show your spirit and grit!

Q：I look eagerly forward to seeing how you fare…

中文翻译最佳翻译：

逐云走，破浪行，展思如泉涌！

开枝起，散叶去，现文秒无穷！

问：冬去春来时，把酒言欢，道尽佳绩以笑谈……

毫不夸张的说，第三个案例是本文最佳中文译文，优秀的游戏翻译无异于在理解原意的基础上进行二次创作，单看下列英文翻译，大概就是第三小句，而前面加粗段为译者根据英文层进法（Climax）的修辞，然后在中文找到相似含义的诗句加到译文中，这才有了绝佳的中文翻译！

I look forward to becoming far more than you can bear!

待来年，我佳音传，在下必定展不凡！

I will flyt you with flourish and best you with flair!

舌战捷报连，越海翻山，巧词妙句震峡湾！

I will make you regret what you’ve taught me today!

出人头地日，黑鸦振翅，你必定心生妒忌！

繁體译文就太过直白，虽然站在文学翻译的角度，也没法说这个译文错，但作为玩家，简体的翻译明显领略到了斗句在语言上的技巧精髓，能够让玩家感受到斗句之美、英文之美、翻译之美和中文之美！（当然育碧请的中文翻译团队一定不便宜，对比日厂的游戏。。。）

I look forward to becoming far more than you can bear!

我期盼自己的成長遠超你能承受的極限！

待来年，我佳音传，在下必定展不凡！

I will flyt you with flourish and best you with flair!

我文采飛揚與你激辯，打敗你天賦盡顯！

舌战捷报连，越海翻山，巧词妙句震峡湾！

I will make you regret what you’ve taught me today!

我會讓你後悔今天教了我這些！

出人头地日，黑鸦振翅，你必定心生妒忌！

总结

简单对比了下中文简繁以及英文的对比，斗句在今天已经不算一个常见的文学技法，但育碧仍然请比较专业的作者进行英文创作，然后通过中文翻译用心进行加工再创作，让玩家在游戏中能够领略到文学艺术的魅力。笔者并不喜欢空泛地大谈第九艺术各种高大上云里雾里的名词，很多时候，玩家就是在这些潜移默化的小细节中，感受到育碧游戏中的文化魅力。#育碧35周年分享会#